2015年5月20日星期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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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城市中篡改人們記憶的山寨古建築


















中國城市中篡改人們記憶的山寨古建築






真的文物古跡保護起來麻煩很多,也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、利用。於是拆除那些不完美的真古跡、年代不夠久遠的歷史建築,按現代生活需要或旅遊開發規劃建造各類賞心悅目的“假古董”,便成為瞭地方政府不由自主的選擇。

假古街奇觀

文__張松

據1月17日權威統計部門發佈的數據稱,截至2011年末,中國大陸城鎮人口比重達到51.27%,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城市人口超過農村人口的情況。這些年,這麼快速大規模的城市化推進,其動力來自工業化、經濟發展,還是美好生活?這個問題暫且不去討論。而作為城市化結果的城市空間形態,空洞化、單一化問題,即“千城一貌”現象越來越嚴重已是不爭的事實。在新區繼續快速開發建設,舊城更新改造仍然劇烈推進的狀態下,在一些城市,尤其是歷史文化名城開始瞭一場聲勢浩大的復古運動。

這場全面復興古城傳統風貌的局勢,正如北大中文系李零教授在《鑠古鑄今:考古發現和復古藝術》中所描述的:現在,“復古的狂風把山都吹倒瞭”。可以說,在這些城市、這些歷史文化名城,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把老人傢當年作出的“古為今用”、“洋為中用”的指示,發揮得淋漓盡致瞭。

山西大同,首批24座國傢歷史文化名城之一,有著2300餘年的建城史。2008年開始實施名城保護與修復工程,計劃投入資金100億元,全面恢復大同古城歷史風貌。其中的城墻修復工程投資10億元,按照“原材料、原形態、原工藝、原技術”的修復原則,全面完成四面城墻及甕城的修復。而為瞭進行東城墻修復工程,僅2009年就拆遷建築487942.72平方米。

河北山海關,2001年增補公佈的國傢歷史文化名城。為瞭實現山海關古城“重現舊顏”的宏偉規劃藍圖,2006年4月6000米山海關長城本體修復項目啟動。2007年3月古城內四條大街街景整治項目,已建成150套形態各異的明清風格的仿古建築。據介紹,新建的仿古建築群已在北京奧運期間正式開城接待遊客,讓人感覺仿佛來到瞭一個明清文化世界。

山東臺兒莊,2008年4月在“臺兒莊大戰勝利”70周年之際,棗莊市政府決定投資重建臺兒莊。以“存古、復古、創古”的重建理念,完整保存具有重大歷史價值的古跡。古城規劃按照大戰故地、古城墻、古碼頭、古民居、古街巷、古商埠、古廟宇、古會館等歷史遺產進行逐步修復。如今,運河古道北岸的街巷、民居經過修復重建後,一派江南美景已呈現在遊人面前。

自1990 年代以來,我們的社會時尚中就似乎充滿瞭古色古香的氣息,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變得很懷舊、很有歷史滄桑感。一些城市也開始大規模興建仿古街道,這種過度懷舊的做派,這種大規模走火入魔式的復古行動,是因為現實中歷史環境消失得太快,人們開始真的需要歷史文化遺產瞭?還是反抗城市特色危機復興文化的義舉?現在作結論恐怕為時尚早,但現實中越來越多的“明清老街”、唐宮宋城,充滿虛假的氛圍和功利的意圖,將城市的生活空間環境影視化、虛擬化得厲害。

假的比真的好?

文物古跡、歷史建築,真的越來越少越來越珍貴,假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垃圾。但是貫穿我們2000多年歷史的“復古”藝術思潮,以及發生於80年代的仿古建築思潮,一直都在告訴人們,假古董比真古董好看,便宜,省錢,制造一個假古董還不會被求全責備,因是仿造、模仿,基本像那麼回事就可以瞭。就像你在傢裡沒錢和沒時間認認真真養盆花一樣,退而求其次,買盆假花擺設起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。省錢,省事,有時還可以臭美兩下,也不用擔心它是死是活。

基於幾乎完全相同的“假比真好”理由,全國各地爭先恐後建造“假古董”,復興唐宋城的現象就不難理解瞭。若你認為擺假花和重現盛世面貌還是有差別的話,就讓我們再翻看一下賈平凹先生的《廢都》吧,在這部早在1993年上半年就出版瞭有關城市生活的長篇小說中,有一段對西京這座古都文化和旅遊發展狀況的描述,既具有典型的代表性,又揭示瞭偽文化泛濫,“假古董”盛行的主要動因。

“西京是十二朝古都,文化積淀深厚是資本也是負擔。各層幹部和群眾思維趨於保守,故長期以來經濟發展比沿海省市遠遠落後,若如前幾任的市長那樣面面俱抓,常因企業老化,城建欠賬大多、用盡十分力,往往隻有三分效果,且當今任職總是三年或五載就得調動,長遠規劃難以完成便又人事更新;與其這樣,倒不如抓別人不抓之業,如發展文化和旅遊,短期內倒有政績出現。市長大受啟發,……幹瞭一宗千古不朽之宏業,即修復瞭西京城墻,疏通瞭城河,沿城河邊建成極富地方特色的娛樂場。又改建瞭三條大街:一條為仿唐建築街,專售書畫、瓷器;一條為仿宋建築街,專營全市乃至全省民間小吃;一條仿明、清建築街,集中瞭所有民間工藝品、土特產。”

現實中,各個城市復興漢唐都城也好,重塑明清風貌也罷,都會有這樣的理由和那樣的原因,但歸根結底的驅動力可能與廢都西京並無二樣。真的文物古跡保護起來麻煩很多,也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、利用。於是拆除那些不完美的真古跡、年代不夠久遠的歷史建築,按現代生活需要或旅遊開發規劃建造各類賞心悅目的“假古董”,便成為瞭地方政府不由自主的選擇。

此外,近年來國傢和各地方都出臺瞭歷史文化名城、歷史風貌或歷史建築保護的相關條例,保護工作被提上瞭政府的議事日程,因而,大概沒有人敢於公開大膽地反對歷史遺產保護瞭,在無法大規模、簡單地拆除歷史建築和歷史街區時候,對偷換概念或者“打著紅旗反紅旗”的事情也是需要人們高度警惕的。前些時候在微博上引發微友熱議的北京玉河地帶的開發項目、寧波月湖歷史街區的改造規劃等就是典型案例。

保護性破壞

前文說到“復古的狂風把山都吹倒瞭”。這“山”就是傳統文化的真實根基,這“山”就是文化遺產保護的基本底線——“原真性”。面對歷史上幸存下來的真實的文物古跡,被這些“好心人”狂熱地“修繕”一新,甚至面目全非的種種狀況,有時候會有人以保護技術經驗不足為借口、以“交學費”來搪塞;有一些人會以“總比拆瞭要好”的評價尺度來“寬容”;甚至有人會認為:中國古建築本來就以磚木結構為主無法長久保存,這些做法具有“中國特色”,可以大膽嘗試。

缺乏歷史文獻依據、脫離歷史空間關系,一座座再建的現代“假古董”和大規模拆真造假的古城“復興”,說到底是一種“保護性破壞”行為。首先,它違反文物保護相關法規,違背文物古跡保護準則所確定的保護原則和精神,《文物保護法》明文規定“不可移動文物已經全部毀壞的,應當實施遺址保護,不得在原址重建”。“復古、創古”建設行為混淆瞭真文物古跡與偽文化贗品的界線,損害瞭文化遺產保護的真實性和完整性,多數的仿古建築、人造景觀都是以模仿或杜撰傳統建築形式建設的,加之建造周期有限、工藝技術失傳等原因,“假古董”建築遠沒有真文物古跡所具備的品質、細節和歲月痕跡。

其次,“盛唐想象”的規劃設計策略,會造成歷史文化是可以任意打造、隨意打扮的思維和“創意”,這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,當歷史可以成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,那些不願意保護文化遺產的人更是可以肆無忌憚進行破壞和拆遷,如果何時需要瞭、到時候有錢瞭,一切“歷史”都可以從頭再來。這其中還有文物保護的一些誤區,如保古不保近,總以為歷史悠久,對近現代的和當代的東西往往看不上眼;保大不保小,重宮殿、廟宇等宏偉建築的保護,對四合院、石庫門等普通民居保護沒有興趣;保美不保“醜”,因人、因事而廢物,譬如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陳獨秀故居至今未被列為“國寶”(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),喜歡張愛玲小說的人也許越來越多,但張愛玲生活居住過的公寓要列為上海的保護建築,來自意識形態管理部門的權威意見總是在最後一刻作出“No”的決定。還有那些像老廠房、破倉庫、舊監獄等建築本身不夠美好往往難以逃避毀滅的命運,近年來,在上海的一些工廠地區由於藝術傢打破禁忌地進入,才使得那些舊廠房改建文化創意園區能夠生機盎然地存活下來。

第三,大量興建假古董,重塑所謂傳統風貌的做法,還會直接阻礙新建築的創新和建築文化的發展,有人以為“假古董”這種建築形式就是“既有時代氣息,又有民族特色”的代表,新建築的創作方向。這完全是一個誤區,早在上世紀30年代國際建築協會通過的《雅典憲章》中就明確指出:“以藝術審美的借口,在歷史地區內采用過去的建築風格建造新建築是災難性的做法,無論以何種形式延續或引導傳統風貌都是無法容忍的。”

誠然,在一個假文憑、假簡歷、假公司流行的時代,在一個充滿著各種造“假”行為的社會,“假古董”泛濫、偽文化流行,恐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瞭。而歷史文化一旦進入市場,馬上被符號化,文化與經濟結合、文化與旅遊結合、文化與地產結合,生產出各種各樣的“怪胎”也就不可避免。問題是時下全國都要文化大發展文化大繁榮瞭,你們還在這樣地“復古”打造、“創古”造假,是不是走錯瞭方向呢?

(作者為同濟大學城市規劃系教授、博士生導師,著有《為誰保護城市》等)

拆真建假旋渦中的北京

記者_王宏宇 北京報道

如果隻站在外邊,從絕大多數角度看,這無疑都是一處像模像樣的四合院。透過虛掩的門扉,隱約可以看到灰墻青瓦,縱橫的窗欞,蜿蜒的回廊。如果加上百米外南鑼鼓巷這個北京最具人氣的酒吧街,以及門前那條靜靜流淌700年的玉河,完全當得起遊客停下腳步,贊一句“頗有古韻”。

唯一可惜的是,玉河並不是筆直地自北向南,而是自西北向東南,劃出一道彎彎曲曲的斜線。這讓很多沿河而建的四合院並非“口”字形,而是變成瞭梯形,院落西路的廂房和正房之間,也從90度變成瞭一個詭異的鈍角,被堵死去路的回廊也在此戛然而止,變成瞭一段不通向任何地方的觀景臺。

這些四合院的設計方之一,中國人朱儁夫創辦的波士頓國際設計集團(BIDG),正在遭受中國文物專傢和公眾的猛烈批評。批評者認為,該集團在北京東城地鐵南鑼鼓巷項目、北京鐘鼓樓時間文化藝術區項目、玉河片區保護與整治規劃和寧波歷史街區改造中,設計風格“明顯與歷史風貌相悖”。

1月20日,當有消息說BIDG在東城區的所有項目均被叫停時,胡同保護人士華新民終於松瞭一口氣,“他們終於不能再繼續糟蹋北京的胡同瞭”。但消息的準確性仍未得到官方證實,這些項目究竟是被暫停還是永久擱置,還未可知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玉河周邊18條歷史悠久的胡同,鐘鼓樓及其周邊的更多古街巷,都早已被拆遷一空。

不僅如此,水下的冰山仍在加速前行。就在“玉河四合院商務區”和“時間文化藝術區”仍未知何去何從的同時,東城區卻又被曝出正計劃打通國子監及其他兩條胡同,打造“藝術休閑區、國學文化街區和文化藝術區”,而早已被拆毀的王府井最後一個王府“倫貝子府”,卻平地平移數公裡,“易地復建”,變成瞭玉河邊的高檔會所。

“其實更重要的是追究雇傭BIDG的甲方。”華新民說,“BIDG隻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。無論北京還是外地,到處都在毀掉活生生的歷史文化街巷,然後再原地 ‘打造’出一個影視城,打造出僵屍一般的仿古街區。”

華新民更擔心的,是即將啟動的北京中軸線 “申遺”,可能會給周邊古建和胡同帶來的新一輪傷害。北京國有資產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愛慶1月表示,作為“中軸線”的重要標志,將啟動隆福寺和周邊地區復建。“這不是山寨是什麼?”華新民說,“隆福寺復建多次,原來的東西早就一點渣都不剩瞭,要復建它有什麼意義?隆福周邊那麼多胡同和四合院都保護得很好,為什麼要把真的拆瞭建假的?把老的住戶和商戶趕走換新的?前門大街改造的教訓還不夠嗎?”

前門的悲傷

正月的北京前門大街分外熱鬧。在剛剛開街不久的“臺灣商務區”,一場 “臺灣廟會”正在這裡舉行。主辦者組織瞭近百個臺灣小吃攤位邀遊客品嘗“正宗臺灣美食”,街旁的“阿裡山廣場”、“臺灣美學生活館”和“天後宮”,則負責舉辦特色活動展示臺灣風土民情,街口連蹦帶跳的“臺灣電音三太子”,更吸引來眾多眼球。

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60歲的北京第三電表廠退休工人燕瑛面無表情,顯得格格不入。她推著自行車,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群,對兩邊的喧鬧,連正眼都不看一眼。

這裡曾經的名字,叫鮮魚口胡同,是北京著名的老字號一條街,也曾經是燕瑛的傢。2006年4月2日,燕瑛拿著在強拆威脅下簽署的一紙協議,被趕出瞭這裡,與她的鄰居們,那些普通的鐵路工人、烤鴨工一起,開始瞭租房生涯。她聽說協議的條款不合法,於是6年來一次次回到這裡,想退回協議的補償款,回到自己的傢,但對方回應的,永遠是沉默。如今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2006年《南方周末》報道她的街坊一級警督車金鼎時描述的一句話,“等待這所房子的最終結局”。

一切本不該如此。根據國務院2005年批準的鮮魚口街區保護方案, “任何個人或單位”都不得擅自對該地區進行改造。而按照2005年頒佈的《北京城市總體規劃》,這裡的改造本應“本著修舊如舊的原則,不得進行商業開發”。而因修繕遷出的居民,本應在改造完成後回遷,“盡量留住原住民”。

這在當時還引發過一場不大不小的商業危機。主持前門開發改造的SOHO中國一度曾因為這兩個原則的提出,耽誤瞭赴港上市,最後這件事以該公司出錢回購部分物業,換得政府的繼續支持而不瞭瞭之。

燕瑛並不是唯一失去傢園的原住民。根據《新京報》2009年11月的報道,與SOHO中國合作開發前門的北京天街置業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田耘稱,前門地區的2萬居民中,“1.7萬戶早已遷出安置”,剩下的“可以自願選擇原地留住或搬走,不再存在問題”。但當燕瑛和她的鄰居們因無處可住曾多次上訪,投訴前門大街的拆遷違反規定時,北京市崇文區建設委員會回復的一份城市房屋拆遷糾紛裁決書,仍認定“負責拆遷與開發的公司具備合法的拆遷人資格,對燕瑛的補償符合相關文件的規定”,留給她的選項,從沒有田提到的“自願選擇原地留住”。

前門的改造也似乎並非如政府想象中那樣美滿。與這裡大多數院落的命運相似,燕瑛的傢,如今是一傢經營馬油的臺灣特產店。隨著小腸陳、爆肚馮、年糕錢、奶酪魏、茶湯李、羊頭馬、瑞賓樓褡褳火燒的退出,前門商業區規劃中“一街五區”(即前門商業街,中華老字號區、民俗餐飲區、高檔商品區、四合院體驗區、娛樂休閑區)裡,本應最重要的中華老字號區,已經蛻變成“臺灣商務區”的一部分,而這裡變成“臺灣小吃街”,看起來不過是早晚的事。

燕瑛對此漠不關心。對她來說,所謂改造,不過是一場文字遊戲。自從6年前她和她的老街坊們被迫離開的那一刻起, 她心目中的老北京,早就已經死瞭。

改造這個筐

走在景山公園東側的三眼井胡同裡,趙盛國突然停下來,指著胡同東口一棟正在建造的高層建築說,如果沒有它,從我們站的這裡,本來應該可以望得到嵩祝寺。

那是一座灰色的大型建築,有水泥的墻體和寥寥無幾的窗戶,兀立在這片皇城根兒底下的四合院群落中,像電影裡醜陋的無臉人。趙盛國說,就連年三十晚上,他們都不停工。

67歲的趙盛國遇到過兩次“胡同改造”,一次是1958年建造人民大會堂,她搬離瞭位於現在大會堂西南角的從小長大的四合院。另一次是嫁到三眼井胡同幾十年後,三眼井胡同作為北京舊城25片歷史文化保護區之一,被列入“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四合院群落整體改造”。

現在回頭看,2004年的那次改造似乎還算不錯。按照媒體的報道,三眼井區域有自然院落124座,其中103個院落基本格局遭到破壞,改造的結果雖無數據,但很多此前的私搭亂建都被拆除瞭,而原計劃中打通死胡同和將胡同拓寬到6米等想法,也讓位給瞭保持原貌。

好景不長,僅僅過瞭兩年,趙盛國就在門前發現瞭拆遷的告示。與前門大街類似,胡同裡住的大多是薪資微薄的退休老人,大傢都不願意離開,趙和其他10個拆遷戶決定,集體起訴規劃委。過瞭一段時間,法院的判決下來,拆遷合法,官司輸瞭。但因期限已過,拆遷不瞭瞭之,客觀上,趙盛國把這看做一場勝利。

但改造仍在繼續。2007年,北京為迎接奧運,斥資10億元啟動舊城區街巷綜合整治改造修繕工程,來年工程完成,緊接著又是強制取暖“煤改電”,改完趙盛國覺得不對勁瞭:不光她傢院子裡房管局的違章建築沒人過問,胡同裡好多本來該拆掉的違建,反而加固瞭,變大瞭,更糟的是舊的沒去,反而添瞭新的。

三眼井胡同14號70多歲的王方華和劉玉珍老兩口,也許是這次改造中最鬱悶的人之一。這個四合院位於三眼井胡同中部的一條巷子裡,巷子盡頭是東高房小學的後門。老兩口大學畢業當年分到河北不常回來,傢裡隻留下雙目幾乎失明的弟弟王方來。

奧運過後,老兩口從河北回到北京的傢裡,大吃一驚:小學的後門被隔壁的16號院堵上瞭,蓋起瞭一間房子,更添堵的是,房子上面還有一間房子,而且還沒窗戶,他們居然在四合院改造中把平房改造成瞭炮樓!

老兩口趕緊去找城管,城管說,這個我們管不瞭。去法院起訴對方侵占公共通道,法官說,你這個得告他們影響采光我們才能受理。但是起訴采光的判決下來一看,判決書上說:被告自建二樓不高於2米3,並未影響14號院的采光。

老王當場就被氣倒瞭,8米高的樓房,怎麼法院隻量出來2米多?有明眼人點撥說,這得告規劃委。但一年過去,院子裡四個老人你方病罷我登場,老王一聲長嘆,這官司就算能打贏,我們也沒人打得起瞭!

與14號院不同的是,三眼井12號院的汪敏正和李紅軍想打官司也沒法打。自始至終,老兩口都沒有盼到人來改造他們的傢,這個典型的滿族三合院,自從同治年間起,就是汪傢的私產,“文革”期間,大門口被違章修建的房子擋住瞭一半,下雨天要出門,傘都撐不開。

去年7月,廂房的房頂被雨淋塌,但維修隊沒法從僅能過一人的過道進料,不給修。汪敏正找到房管中心和規劃委,要求他們幫助解決修繕問題,換來的隻有一句話,這個我們管不瞭。

按照北京市1983年落實私房政策的規定,不影響私房院內交通的,才可按公房保留。汪據此向建委等部門上訪,得到的答復是“隻發還房產權,不發還地產權”,汪陷入瞭怪圈:不放棄違建地塊的土地權就拿不到房產證,拿不到證就無法起訴;但如若希望拿證,又必須先放棄保持院落完整的“奢望”。就這個意義而言,所謂改造,不過是個筐。

想法與辦法

即便這一切全不存在,嵩祝寺也早就不是原來的嵩祝寺瞭。這座曾經氣勢恢弘的寺廟,在一次次的改造中早已面目全非,它如今龜縮在一棟銀行大樓底下,變成瞭“本著保護文物原則為供各界賢達聚會交流之所”,不時有名流在此結婚聚會,這樣的窩心景致,不看也罷。

趙盛國對此已經見怪不怪。當年打官司的時候,有人偷偷塞進門一沓紅頭文件,其中一份寫得明明白白:三眼井的開發,政府每年從紅利中分成10%。借用馬克思的話說,這份不需任何投入就可以獲得的暴利,足以讓任何人、任何機構瘋狂。

“舊城何需改造?把胡同和四合院還給它們本來的主人,取締侵害私產的壞法和壞條例,房子的主人自然會保護和修繕他們自己的傢。”華新民說,“這比任何政策和手段都更有力,更根本。”

在90歲的文保專傢、曾主持起草1982年《文物保護法》的謝辰生看來,僅僅保護物權並不足以解決目前的所有問題,“目前的文保環境,從中央到市政府都沒問題,但下層有法不依,先斬後奏,確實是目前最根本的矛盾,從官員這一級反腐倡廉是解決問題的根本,否則即便保護私產,但政府不按規矩辦,你也徒喚奈何。”

“北京舊城改造荒誕的‘山寨’做法,在1990年代達到高峰,此後的情況並不如過去嚴重,但外地的情況卻有惡化的趨勢。”謝說,“我今年向有關部門建議,建議實行紅黃牌辦法,對特別嚴重的,實行摘牌和事後問責,據我的瞭解,全國此前的117個歷史文化名城,有相當一部分已經名不副實,可能會達到兩位數。”

至於東城區要打通國子監等胡同的大手筆,謝辰生表示“沒這回事”,“沒門!”他說,“那怎麼能動?國子監那邊保護得很好,他們要動任何手腳,必須經專傢論證。坦白說,現在小規模破壞舊城保護仍然很多,我們不能一一制止,但大規模的破壞行為,隻要我們知道,一定是可以制止的。北京之前改造舊城定下修繕、改善、疏散6字方針,當時隻做完瞭前兩項,接下來的疏散是隻出不進,保持原住民留在舊城裡,這隻能慢慢來,大傢要有耐心。”

燕瑛對自己的耐心很有信心。她平時的生活,除瞭每周固定和鄰居們去市府“要說法”,就是回到鮮魚口去喂那些和她一樣失去傢園的老貓,她相信,總有一天她和老貓小貓們都能回到自己的傢園。以前強拆時欺負她最兇的那個,前崇文區城管大隊長羅少傑,因為自己在某拆遷服務公司的女情人“知道太多”,殺人碎屍,去年底被警察抓走瞭,燕瑛覺得很解氣,“我等著,看他們還能神氣多久。”

(應采訪對象要求,王方華、劉玉珍、王方華均為化名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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